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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粤桂】一眼千年

2021.11.26-28

*两个片段试水。如有冒犯对不起



可是没办法啊,有些事情就是一眼千年。


他第一次遇见漓桂到底是在多少年前,他也数不清。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,已稍见少年的雏形。他跟族人去山林的那一边探索。不见尽头的江水平柔地流着,树荫遮挡他半边身体。广粤东西张望了一下,终于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。


他迷路了。


他沿着江水往东走,中间停歇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清水喝了一口,又抹了把脸。天太热,这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。广粤刚准备启程,忽然听见后方不远处在有男女嬉笑的声音。

哗啦啦,哗啦啦,激起的江水撞在岸边的礁石上。广粤回头看,一群穿着壮服的男女踩在竹筏上欢笑着前行,顺着水流远远划来。水流平稳,他们却划得飞快。眨眼间,竹筏已来到呆伫的广粤面前。

为首的青年赤脚站在策上,裤腿卷起。竹竿向江岸的石缝一插,竹笺就稳稳停了下来。广粤抬头看他,他面容清隽明朗,黑瞳漾出笑意,映着奔流的江水。

他用生涩的官话问:“你和那群旅人走散了吗?”

广粤想想,说:“是。”

青年笑了。他站在竹筏上向广粤伸出手,说:”我带你去吧。”

广粤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握住了他的手。手掌微凉附着薄茧,青年一拽,广粤顺势跃上竹筏。江水浮沉,摇摇晃晃地托起他,青年瞥了一眼半蹲在竹筏上的广粤,温和地提醒他:“小心别跌下去了。”

广粤讪讪道:“我会游泳的。”


一路相去无言。驶过一处岩壁,广粤面前豁然出现一处村落。岸上一个正洗衣服的女孩看见他们,跳起来雀跃地喊:”漓桂——”

漓桂撑着竹竿也喊:“哎——”声调悠扬像在唱歌。

女孩儿追着漂流的竹筏用壮语喊了两句什么。漓桂思忖了一会儿,回头问他:“你是广粤吗?”

广粤抱着膝无奈道:“是啊。他们在找我?”

对方眼神微亮。广粤从筏上站起来,还没来得及听到漓桂的回答,竹筏顺着江水咚地一声磕到了礁石上。船面一斜,广粤带着一脸错愕摔进了江水里。

哗啦,水面复又贱起白沫。他知道漓桂也跳下来了。他眯着眼模糊地看,漓桂的帽子被水冲掉,青色的长发顺着江流缕缕散开。他伸出手想抓住广粤。

被救也太丢人了。靠近岸边,江水变浅,广粤敏捷地翻了个身,朝陆地游去。漓桂去抓他的手缩了回来,转而抓住了要顺水漂走的帽子。

广粤站在浅水里回头看,漓桂刚把竹排推到岸边,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来。俩人都浑身湿漉漉的。水滴顺着漓桂的发梢、衣角和裤腿滴下来,他抬首看见揉着头发的广粤,忍不住笑了,在太阳底下显得神采飞扬。


“游得挺好的嘛。”漓桂慷慨地赞扬道。


那是。广粤孩子一般略带骄傲地想。风一吹,他打了个喷嚏。不过,在海里游跟在江里游是不一样。漓桂叫那个女孩给他把干衣服拿过来,说:“你可别凉着了。”


——


他未尝没有坦白过心迹。他骨架大,看起来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,眉眼和漓桂不相像,出落得俊朗却不粗犷。他把心,鼓起勇气来一一陈给漓桂看。漓桂靠在吊脚楼竹门上,吸着烟叶,墨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,像是在听一个小孩子幼椎的话语——在广粤自己看来,也着实幼稚。


听到最后时漓桂莞尔一笑,像他的山水般逸出一股灵动的气息。他像开玩笑一般大声说:

“好啊!按照我家的习俗,你得在这儿夜夜唱歌给我听,唱够七七四十九天,唱到我动心为止。”


青年同这戏谑般的一语较了真。适时漓桂吊脚楼面前是一座山坡,一处丘陵 ,一片竹林。广粤夜夜爬到半山腰对着月光扯开嗓子唱。

——唱什么?他既不擅长山歌,也不会唱小曲儿,顶多在城里耳濡目染了几首电影新歌。广粤索性想到什么唱什么。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把月光豁开一个口子。

竹叶遮住云雾。越过江水,他看见吊脚楼烛火熄了。


如此,夜夜他爬上山去为漓桂唱歌,白天同往常一样与漓桂相处。漓桂全然像没听到歌声一样同平常温和随兴,看不出哪里有动心的迹象。广粤蹲在石头上,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他指间。他带了点懊丧又有点不服气地想。大不了,唱够四十九天,他就该回广东了。


事情似乎来得很快,又很慢。某天夜里他刚落了嗓,又听见林中不远处也有一个女子在给对面的情人唱歌。对面的青年也唱,声音嘹亮透彻,刺破层层黑夜,盖过了船橹声。


唱得好太多。广粤有点儿张不开口了。


歌声在渐渐弱下去,那女人走了。她大抵去找那个青年了。遥遥的号子声又喊起来,像隔了层雾般渺茫。江面粼粼闪着,倒映着吊脚楼的微光。他知道漓桂没睡。

他突然感觉泄了气。他觉得漓桂是不是一直只把他当弟弟看,或着者那句话真的就只一个玩笑。他想起漓桂的眼。漓桂是含蓄的,又是开朗的。他含蓄秀美的河山倒偏偏纵出他活泼开朗的性格。要不,走?广粤晕手乎地想,兄弟也不错。


但是,寂静的山林里又传来了歌声。歌声时而清扬婉转时而沙哑,每一处都转得恰到好处。他的歌声给予山的轮廓,水的轮廓,困得广粤一步都动不了。他分明知道那是漓桂的声音,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歌。


歌声渐渐沉下去,沉进鸟鸣里。江上有一只船,船静静泊在岸边,仿佛在邀他过去。广粤其实更喜欢游泳,但是他登上了那条船,像一只鸟衔枝向远方。微亮的火把照亮漓桂眉眼。他静静倚在吊脚楼上,出神地望着流淌的江水。他垂下眼睛来看广粤,笑了。


刚唱完歌,他噪音略沙,用壮语说:“请进。”


既然有些事情注定一眼千年,那他不介意把它拉得更长。十年,百年,万年,谁知道呢。只要广粤不问,他就不会承认歌声开始前他就已经动心。唱了千年的歌声结束了,毕竟故事才刚开始。


号子声顺着江水向下流远去,月光薄薄照在漓桂侧脸上。碧色的雾起将广粤淹没,他嗅到初熟的橘香,蒸腾的水气和山林的味道。他想漓桂是酒,一壶清淡绵柔的桂花酒。碧色的雾,碧色的江水将他托起,他昏昏沉沉地像在梦里。流星懒懒划过,带着轻微的颤抖。广粤醉在酒里。

他做了一夜好梦,直到有什么东西打在门上的声音惊醒了他。他撑起身,模模糊糊地看见东方初白。


下雨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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